出逃

今天搬镜子下楼的时候遇见了E女士(她的名字是我在走之前十五分钟才知道的)我听见她疲惫的喘气声和缓慢的脚步声,她把一个很小的购物袋,放在楼梯上,自己撑着腿休息。

这一个月里遇到她的时候她总是对我微笑,这令我十分惶恐,因为她长得有点像我学校的老师,我非常担心我是不是把老师的名字给忘了。

E女士很热情地要帮我搬镜子,还把家里钥匙交给我让我帮她开门,其古道热肠让我感动莫名。

大半年之前,在帮室友搬家的路上,司机对我的选择大肆嘲笑,说那个没有电梯的市郊就值350块,我一定是被坑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顶楼,没有电梯,没有家具,在注册地址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是个二房东。

但没办法,这一次回荷兰之前我根本没有心情去看房,原本看好的房也因为以前打工时一个香港姐姐说要包一个apartment下来而退掉了。我本以为她比我年长,又在荷兰待了十几年,总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就全权交给她去办,结果她最后竟莫名其妙就把事情搞砸了,只能凑活着找了一个市郊的房子带我住进去。

我想她这么多年应该是耽于工作,以前也不常挪地方,所以对房价行情一无所知。我没有拒绝再和她一起,也仅仅是因为那时候的我依然延续着鸡年初就再也不敢对他人的想法提出异议的诡异状态里罢了。

"你知道吗?550!你们一个房间550!我把我的大房间租给别人,只收350,我还给他准备早餐,因为他总是一大早就出去工作。"不知道为什么E女士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后来她说那是因为总在楼下抽烟时和我的香港室友聊天。

如果是大半年前听到这个消息我一定丧晕过去,不过现在我一点也不关心,我马上就要搬出去了,我只可惜以前没有经常碰到E女士,她才是那种在路上会因为你穿了一件粉色大衣就夸你给了她一天好心情的本地人。

我和她说,550是很贵,因为那是个二房东。

"他们眼里就只有钱!"E女士十分愤怒,"还有那个男人,我和他打招呼,他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

这就有些有趣了。

我从来没在X先生脸上看到过什么好脸色,除了第一天他帮我搬了一个家具以外。

香港人刚来没几天的时候就因为在厨房吃饭的问题和他们闹翻了,因为客厅被X和他的女朋友租走,他们在第一天就这样告知我们。香港姐姐对没有客厅还不能在厨房吃饭这件事非常生气,闹到房东那里,最后房东给她和她老公开放了阁楼,只是到了四五月份,由于装修,他们又没有办法用阁楼了。

她曾经想带过我走,我说我刚花一大堆钱买完家具,才收拾出点名堂来,走的话亏。

房东在第一天搬家的时候就鸽了我五个小时,然后以东西太多为由多收了我50欧,我暂时不想再经历一次。

我以为我比起香港姐姐,在X先生面前表现得还算低调。

我跟他打招呼虽然他从来不回,我跟他的狗打招呼虽然那只狗完全不亲我,不论有什么事我都在一天之内把碗洗了,最重要的是我能在房间里闷一整天不制造任何噪音,惹不起躲得起总算是留学生在外奉行得最多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之一了吧?

香港姐姐因为家事回国之后我很快就成为了新的靶子。X先生开始对我实行双标政策,比如我做饭关门半小时是影响空气流通,他可以随意进出,他做饭锁门不让进则是合情合理。最搞笑的是在我室友刚搬走时写信求他稍微调低一下音乐音量之后依然把他的音乐开得震天响,并把我的请求以"白天就是可以制造任何噪音"为由驳回,然后开始撕我没有上贡他们一周八卷的厕纸和厨房垃圾袋并给我扣了一个"丝毫不为同住者考虑"的帽子。

"你就是个坏人。"

YOU ARE A BAD GUY.

我发誓我没有篡改一个单词,作为一个一米八几身材却依然又宽又松的健身教练,他真的穿着灰色棉质的哈伦家居裤这么说了。

那场景着实是有些喜感的。

现在住在香港姐姐房间里的是个南美白人小哥,和我们的不得入内不同,他在第一天就被X先生邀请到了他们租下的客厅,于是我开始以为我所经受的一切只不过是种族歧视的基本套餐。没想到,同为白人的E女士居然也在X先生那儿得不到好脸色。

……哈?难道是因为E女士已经处于暮年了吗?

无论如何,能在搬走的这一天意外从这一栋楼八竿子打不着的另一住户口中听到"你的居住环境真是差劲透了"的评价,我也是扬眉吐气了。

如果能早点与E女士有所交流,我想我今年对欧洲人的评价不会总是维持在低谷。

逃离那个地方是一场狂欢,我直接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却在最后两天才收拾房间,二十多个箱子,也就是二十多次上下楼。

南美小哥帮我抬了最重的几个,然后给我做了一顿散伙饭。我在厨房风波之后连方便面也不吃了,只吃面包。

南美小哥原本还在理解我的同时试图保持中立状态,但是在得知X先生下个月搬走后依然打算与二房东将客厅联手出租时,他愤怒了。

"那么做是违法的。而且我不想这里没有一个家的样子。你知道的,我一个人离开家庭过来读书,我想要个放松的地方,而且我想和我的朋友住在这,但如果这个客厅要被租出去的话,我们没有地方聚会,还要再和一个陌生人挤在一起。"

我说,也许房东只是被X先生撺掇的,毕竟说不定租下客厅是X先生开的先河。

"但我觉得他们关系很好,X先生对这个房子有很大的话语权。"

"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想惹麻烦……"

我把我大部分调料和祖国特产都留给了南美小哥,之前借了他一本漫画书也暂时留在了他那。

房东今天没有如约来检查房间、退押金以及与新的房客签订合同,我拍了视频以防他搞小动作,又请南美小哥明天帮我看着点儿。

我最后帮E女士把她的购物袋提上了楼,悄悄瞥了一眼她的家,是欧美电影里常见的暖色调。我想起我刚来荷兰时住的地方,那对开明的穆斯林夫妇也会偶尔给我做饭,也不排斥房客们用他们的锅炒猪肉,甚至在看见我穿了一次带十字架的lo出门之后给我从街上带回来一本中文的圣经解读。有一次考试失败,那只平常抱三秒就发飙的大肥猫任由我一边哭一边搂着睡了一下午。

第一次住在几米家过圣诞的时候,我就动过搬到海牙的年头,只是当时舍不得第一任房东,又认为每个月55欧的火车卡是个天文数字。

但是现在我不会再为了火车卡甚至只是7.5欧工本费的钱在我妈面前表演剖腹谢罪了。

以前我总觉得我欠别人的,即使没有,只要别人张牙舞爪地恫吓或者暗示两句,我也就信了,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于率先摆出那副姿态来,防止自己真的再碰上什么人。所以,钱也好,感情也好,从来不觉得真正安定下来过。我尝试过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最后变成了换一个地方上网。

也许现在才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远足。

以后我就会和新室友两个人平摊80平的空间。她会催我睡觉,叫我起床,一起上学。我可以在火车上看书。

她还管饭。

人生目标之一在很突然的情况下就通过曲线救国的方式达成了。

荷兰时间2018.10.20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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